一文钱

一文钱

左直拳

 

那天傍晚公交站来了位乞丐。

 

是一位老太婆。伊穿着很多的衣服,还戴着帽子。其实广州的冬天并不算太冷,尤其今年入冬以来看温度计,每次都在20摄氏度上下,只能算是清凉。大约是北方来的吧,冷惯了,起了些风就条件反射地穿上大堆的衣服。

 

我走到公交站的时候老太太正在向一个小伙子鞠躬。鞠躬的幅度不是很大,腰只微微的向前弯一下就直回去,然后又向前弯过来,如此反复,看上去不象是鞠躬,反而似在点头。那位受拜的小伙子冷着脸,一言不发,聚精会神地整理着自己的背囊,仿佛眼前正向自己鞠躬乞求的老年乞丐只是一团看不见的空气。然而也许是整理背囊给人以希望吧,老太太似乎受到鼓舞,振奋起来,头点得更频密了。

 

周围的人站在比较远的地方,全心全意地等待目标车辆的到来。附近有好几幢写字楼,因此在这里等车的绝大多数是年轻白领,但此刻大都显得老成持重,沉默着,不见了往日欢声笑语的热闹场面。

 

桔黄的路灯下,人影斑驳,树叶婆娑,一切都静静的肃立着,宛如一幅静态的画,其间只有一名老人在不停地点头哈腰。

 

广州有许多乞丐,天桥、人行隧道、公交站、繁华路段,随处可见。乞讨的手段也有很多种。有坐在地上静静等候的,有拄着拐杖拿钵子到行人面前示意的,有竖了牌子抱着婴儿磕头如捣蒜的,还有的更为凄惨一点,赤裸上身趴在地上,发出一些哭喊声,前年冬天我就见到一位小伙子这样趴在肉菜市场污秽潮湿的地上爬行。这两年可能西风东渐,也有人抱着吉他,带了音箱在路边自弹自唱。

 

我向来缺少同情心,又认为自己也很凄惨,同样需要救助,所以总是一毛不拔。据说乞丐其实并不穷,常常白天乞讨,晚上吃大餐住宾馆,甚而至于进出洗头房合皮。这大约有几分可信,因为他们从来只乞讨钱,并不收食物或旧衣服,更不稀罕残羹剩饭。我曾经见过一位小姑娘将自己买的一袋面包送给一个乞丐,那乞丐提在手里,神情冷漠,毫无欢喜之色,亦未表现出进食的意欲;反观小姑娘却脸泛桃花,似乎深深陶醉在建造七级浮屠的喜悦和感动之中。

 

因此,对于老太太的鞠躬乞讨,我只是听着MP3,站得远远的,偶尔瞥过去一眼。我盼望她不要走到我这边来,免得又要我黑口黑脸地好一阵才肯罢休。

 

然而她终于还是过来了。谄笑着向我鞠了一躬。我忽然想起周星驰的电影《百变星君》中说,如果老爸向儿子下跪,儿子会头晕眼花的,于是向前迈了一大步,斜对着她,说:“我没钱!”,然后眺望远方,欣赏着这座据说经济蓬勃发展,立志迈向国际的大都市。因为戴着耳塞,我那一声应该很大。我感觉她停了下来,怔怔的站了一阵,然后慢慢的转身离开。

 

老太太走得非常慢。她有条腿似乎是患了严重的关节炎,不能弯曲,靠着另外一条腿一拐一拐的拖着向前行。刚才向我鞠躬时,我留意到她的手指很是粗大,胖乎乎的,看情形应该是因为风湿之类的毛病而肿胀了。那么,她向人鞠躬时弯腰的幅度那样小,也可能是由于腰骨极痛的缘故。

 

也许,这是一个真正需要帮助的人?我从包里拿出一元钱攥(zhuan)在手里。可是老太太并没有回头,慢慢的离开了这个公交车站。我想叫住她,或者跑过去给她钱,但又觉得这样很傻瓜,终究是没有动。

 

老人的背影孤寂而落寞,慢慢地向前走,越来越小。远处是广州最繁华最现代的地区,也是富人居住区之一。夜幕下,灯红酒绿,纸醉金迷,数不尽的浮华热闹。或许在那里,老太太能讨到一些钱。

 

第二天傍晚,我又在差不多的时候到达公交站,但老太太并不在那里。后来也没有再见到她。

 

天桥底下是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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