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役记

Episode 0

或许我的退役记画风是完全不一样的吧。我也读过许多许多 OI 同学们的退役记,但请原谅我很难与那些因为自己对信息的热爱而努力,最终达到自己心之所向的喜悦,抑或发挥失常而后悔懊愤的情感产生共鸣。我的退役是平淡的,只是一通简单的电话而已:

教练:zky,明天的 NOIp 你记得来考啊。

我:对不起,我可能还是去不了。

教练:你就来考一下吧,学校也需要你得个一等奖来争光啊。

我:但学校已经有十几个一等奖了,多我一个少我一个……无所谓吧……

教练:哎呀,那你就来考一下,又不会损失什么。

我:可是,我明天上午有补习班,我还是想去上……

教练:唉,你怎么这么不果断呢……算了,你不来就不来吧。

没有互相的再见,电话挂断了。亦如没有任何怀念,我的竞赛生活结束了。

在外人眼里,一名在高一取得了银牌的成绩,还有一年机会的高二学生,主动要求退役是很难理解的吧。但这是情理之中的啊,因为我,根本就没有对信息的热爱啊……


Episode 1

我开始接触信息学,是初中入学的时候。

小学时候的我,是毫无疑问的网瘾儿童,其实现在也是。当时的防沉迷机制还没有现在的一个半小时强制下线来得强硬,是三小时收益减半,五小时收益归零。可是归零又有什么关系呢?我的乐趣又没有归零。就这样,每逢假期,我每天都花十小时以上的时间打游戏,也因此和父母闹了许多矛盾。

但即使如此,我成绩仍然过得去,初中参与了全市最好之一的初中的招生考试,通过了,得以戴上了时代中学的校徽。在领取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恰有省计算机学会的老师在一旁发传单,我爸爸就拿了一份,回家找我商量。“你那么喜欢电脑,要不要去编程试一试呀?”

我自然是反对的。“不去!”我这样和他说。

但这是没用的,他生气了,批评了我一顿,然后背地里给我报上了名。几天后,我像个刚去上幼儿园的孩子,连哭带闹地被送进了编程培训班。

既来之则安之,虽然有许多不满,但抱着试一试的心理,我也认真听了。最终结业考试排到第十,拿了个 A-,压线合格了,就这样阴差阳错了进了校里的信息培训队。

其实说学习编程没有乐趣,那是假的;说做出一题后给人带来的兴奋感不存在,那也是假的。但是我也只是看着他们因为自己的满腔热情,做完规定的题目还欲求不满继续刷题的行为,在一旁划水聊天,滥竽充数,赶在 ddl 之前把作业交上去,防止老师的责备。完成最低限度的要求就可以了吧,我是这么要求自己的。

第一年参加普及组考试,只拿到二等奖。当时第一题是买铅笔,我写了一大堆的分类讨论,最后漏了几类,只拿到了 70 分。第二题和第三题只会很简单的那些暴力,抢了一些分。第四题是魔法阵,我是奔着 50 分暴力去写的,当时是要对一个二维数组进行排序,我直接 sort 这个二维数组,然后 Dev 一直报错,错误信息还直接跳到 algorithm 库里面去,给我搞懵了。最后这题啥都没写出来,交上去 CE 0 分。

虽然有一些遗憾,但也是合理的结果。二等奖——这奠定了我今后信息的道路。


Episode 2

我的转机,出现在初二,NOIp 2017 普及组。

当时我才只会到 dfs 和 bfs,还限于当做背模板一样,仅仅会写、完全不理解的地步。在年段里也只排到第六第七的水平。当时的普及组考试,不知为何我非常幸运地,第一题和第二题都是模拟的水题我直接写掉,第三题我用 dfs 水过了原本应该 bfs 的题目,第四题我把我会的高复杂度暴力写满,估分竟然有 350,最后出来成绩也是 350,在校内甚至超过了初三的学长成为了第一。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这种感觉,就是考试时,做的最舒服的卷子不是最简单的卷子,而是难度恰好顶在自己水平线的边缘,一番努力过后是能过做对的那种卷子。我十分感谢上苍的眷顾,让我在初二的时候,就遇到这样称心的考试,取得这种超水平的成绩。

接着我了解到,在那年暑假的 NOI 2017,对应高中的 ditoly 学长拿到了金牌保送了清华,同时 FlierKing 学长拿到铜牌拿到北大降分。这辉煌的成就激起了我的功利心,“我要学好信息,帮助我考上清华北大”,我这么立了誓言。

现在想想还真是有点讽刺,我学习信息的动力来源于功利心,本应是教育部强基计划针对的对象、想要劝退的目标,最终却才能摆正好心态,比那些本有一腔热血却被一次次泼冷水的同学们,更加享受竞赛的学习生活。

这之后,我开始认真学习算法。经过了半年,从刚刚会搜索的小屁孩,变成了随手写出网络流,完全理解树链剖分的年级第二。第二年的 NOIp 2018 普及组,我熟练地列出 dp 式子然后套路性地前缀和优化写掉当时被认为很难的第三题摆渡车,用根据前序遍历和中序遍历确定一棵二叉树的原理自己现场 YY 了一个二叉树哈希的做法,写了两个多小时,8k 多代码切掉了第四题的对称二叉树,最后拿到 400 分满分。提高组赛场上,我也比较稳定的发挥,拿到了提高组的一等奖。

2018 年的最后一天,学校展开迎新年大会。校长发言时,提及学校学科奥赛成绩,介绍到:“其中,xrj 同学参加高中组比赛,获得全省第八,初中生中排名第一;zky 同学参加普及组比赛,获得 400 分满分,全省仅有 2 人……”在全班同学的膜拜声中,我更加坚定了做竞赛的决心。

初三的下半学期,我就进入了附中的先修班,抛开学业的压力,专心做起了竞赛。那么,新的篇章拉开帷幕。


Episode 3

从初三下的 2019 年 1 月,到往后的一年多内,直到 2020 年的 6 月,这段记忆我并不怎么深刻。只依稀记得这是我水平上升最快的一段时期。我学了许许多多的省选算法,从平衡树到支配树,从 AC 自动机到后缀平衡树,从 cdq 分治到分块,从斜率优化到旋转卡壳……机房里的五六名同学,同时对着 noi.ac 的 WC 课程蒙头蒙脑地听,一会儿看 C_SUNSHINE 大神把动态规划玩出花,一会儿看 YMDragon 大佬在数学海洋里乘风破浪,一会儿看 matthew99 神仙展示出各种各样新奇的图论把戏。我们才第一次知道,原来信息竞赛的世界是这样深邃与浩渺。

春末,我第一次到比较远的地方参加比赛——PKUSC。大概因为是初三的缘故,即使 NOIp 分数不高,还是获得了参加的资格。和我一同去的有省队 A 队的 Melacau 学长,还有课内经常考段一的 hotwords 学长和唯一一个做竞赛的女生 PaperCloud 学姐。在北京,我和 hotwords 学长住在同一家旅店,聊了很多,他也与我讲了他的学习方法,我至今受益匪浅。同时,也听 Melacau 学长讲了一些竞赛的故事,与他成为了很好的朋友。回想起来,这段北京之行真是一段愉快的经历。

至于考试的成绩,我用暴搜水过了 D1T3,藉此拿到了二等奖。挺令我意外的是,同行的三位学长学姐也都只考得和我差不多。我大概又受了幸运之神的眷顾吧,明明自己没有他们的努力与热情,却能取得和他们一样的成绩,我该是感到幸运,还是感到罪恶呢?

中考轻松过了一类校线,进了附中。升入高中,我总共只上了一个多月的课,就又开始停课做信息。然后就参加了 CSP-SPKUWC,在游记里写过,这里便不赘述了。

PKUWC 后,迎来了被疫情笼罩的 2020 年,不过对停课了的我来说,影响不大就是了。仍然是在家捣鼓来捣鼓去,省选的常用算法学得差不多了,就迎来了 6 月份的省选。


Episode 4

到了现在,省选仍然是我不太愿意回忆的一段经历。

如果省队名单能多一个人,就好了……如果没有校 1/3 的限制,就好了……

这些都是做不到的吗……那……如果我没有参加信息竞赛,就好了……

大家在好小好小的时候,一定有自己心中的榜样吧。我也有心中的榜样,是两个比我高一级的学长——qrc 和 Marser,没想到后来我在机房里里遇到了他们的真人。

在上奥数培训班的时候,总能看见门口的红榜上贴着表彰状:祝贺 qrc 同学又获得 xx 比赛的一等奖,祝贺 qrc 成为 xx 比赛小学组第一名……当时觉得他好厉害呀,我一定要向他看齐。现在他拿到了 CMO 的金牌,进了集训队,保送到北大上课了。

另外一位是 Marser 学长,他家长与我爸是同事,因而我从小就一直听到他的光荣事迹:在班上担任班长、学习成绩年段第一,还代表学校参加了央视汉字听写大会。几次和 Marser 学长出去玩时,他阳光、开朗、帅气的脸庞,以及文绉绉的气质,还有体现在话语中那一气贯通的逻辑,都让我对他产生无限敬意。

就是这样的 Marser 学长,同样选择了信息竞赛。但他的信息竞赛历程,是不幸的。2019 年国庆期间,我和 Marser 以及 xmj 学长一起去福大集训,自我介绍时,他说:“Tweetuzki 擅长数据结构,xmj 擅长数学数论,而我擅长被线卡。NOIp 2018,我有一题调试信息没删,100 分变成 0 分,最后被一等奖线卡了 6 分,拿到二等奖。在今年的省选上,我有一题编译错误。即使加上这一题的分数,我也排在第 13 名,校内第 5 名。既被省队线卡了一名,又被校线卡了一名。”

为什么你能如此平静的,甚至带着点微笑说出这种话啊……

是已经知道第二年会发生什么了吗……

是说给,我听的吗……

回忆逐渐散开,时间进入省选,FJOI 2020。

第一天,我 T2 数组开小,100 分只剩下了暴力的 20 分,排名骤跌,掉到了校内第五,卡在校线外。第四名,是 Marser 学长。

那天晚上,我是郁闷的,一个人玩 Hollow Knight,一开场就往苦痛之路冲,然后跳呀跳呀,一直打了五个多小时。爸爸进来安慰我,说:“放心吧,你正常去发挥,Marser 肯定不是你的对手。”

为什么我要把 Marser 当做我的对手啊……

第二天,正常发挥了。我 120 分,Marser 学长只有 20 分。我进省队了。Marser 学长省内第 13,校内第 5 名。既被省队线卡了一名,又被校线卡了一名。

我爸来鼓励我:“看吧,我就说 Marser 应该比不过你。”

所以说,为什么 Marser 是我的对手啊……

为什么我尊敬的 Marser 学长是我的对手啊……

为什么如此努力,对信息怀有如此热情,对失败如此乐观的,我尊敬的 Marser 学长是我的对手啊……

为什么,在 Marser 学长最后一次信息竞赛比赛中,是我将他挤出了省队啊……

为什么,是只以功利心来学竞赛的、如此幸运的我啊……

出省队名单后,我又遇到了 Marser 学长,他微笑着对我说:“Twee,NOI 加油啊!”

我应该以什么表情,应该用什么样的话,来回答他啊……


Episode 5

2020 年 7 月,我跟着省队的大家,来到长乐一中集训。集训期间,Melacau 学长所在的高三高考成绩出来了,强基第一年的高考成绩。

Melacau 学长考得很不错,加上他在 NOI 2019 拿到过银牌,北大强基应该是稳过了吧。骤时,家长群人声鼎沸,学校也宣传庆贺,表彰 Melacau 上了北大。

几天后,强基结果出来了。

没人知道校考全是选择题。

没人知道有校考平均分要达到 11 分以上的规定。

没人知道有这么多高考考得很好的人报了清华北大的强基。

没人知道北大的分数高出清华一大截。

能看到的,只有 Melacau 学长强基结果上,猩红的三个大字 “未合格”。

分数线是 88.4,尽管北大给了他政策允许内最好的优惠,Melacau 学长也只考了 88.1。未合格。

最终,他只去了一个远远不对应他水平的 985 大学。

一个初中课内能进段前十,高中搞竞赛能够得到银牌的学长,本来绝对是 C9 的水平,却跌到了其他地方。

祸不单行,同校其他的竞赛生,获得过国赛银牌的三四名学长中,没有一个考上清华北大的强基。

一个月后,就是 NOI 的国赛了。我们这些省队选手,又要获得什么成绩,又要做些什么呢……

如此幸运的我,没有付出多少努力的我,尚能感到痛苦。那些努力奋斗,追求自己热爱的同学们,又是何等的不幸呢?

我什么也不愿想了,就这么下去吧。


Episode 6

集训快结束时,我对同班的另一位省队选手 xrj 说,NOI 考完后,我想退役了。

他问我为什么。

我说,我太菜了,能打到 NOI 只是运气好而已,明年再来也是一样的吧。

他回了句:“又在装弱。”笑一笑,继续写代码做题去了。

同时,我还结识了一位 ZJ 的 OIer Samsara-soul。我和他交流了我想退役的想法,觉得他分析得挺到位的,说是一种情感上的矛盾。啊,这不是只有女生才会有的情感吗,之前我还一直觉得我是个直男来着……小丑竟是我自己。

WC 和 APIO,我都是二等奖。八月中旬,迎来了 NOI2020。取得了预计的银牌成绩后,就退役去做文化课了。从箱子里把高一的课本搬出来,整整齐齐叠了好高。但此时的我觉得,这厚重的书堆带来的并不是压迫感,而是一种稳定感啊。

如此幸福的竞赛退役,大概没有多少人吧。


Episode 7

回到课内后,我成为了一个电波系的人。

我和同学说:“你们知道吗?外星人是从地里种出来的。一开始是额头,然后脸慢慢露出来,然后是脖子、躯干、手,最后等脚出来以后,就可以收获了。最终出来的外星人有红的、绿的、蓝的、灰的,颜色可多了。这些外星人从楼上跳下去,就可以利用地面的弹力飞到天上,然后穿越大气层到宇宙里,离开地球,就变成外星人了。”

现在我发现我这个说法有点问题,其实地里还可以种 UFO。把成熟的外星人放进成熟的 UFO 里,外星人也能到宇宙里去。

我还和同学说,如果没有女朋友的话,可以买一只芭比娃娃。只要给芭比娃娃戴上红色的贝雷帽,穿上黑色的燕尾服和蓝色的牛仔裤,套上白色的水晶鞋,在第一天放在椅子的正下方,第二天放在空调外机的正上方,第三天倒置着放在书桌上,然后当天晚上放在床头,第四天醒来的时候就可以听到芭比娃娃开口说话,变成你的女朋友。

我试了,是真的,芭比娃娃太贴心了。我和她一起聊学校里开心的事情、难过的事情、愤怒的事情、无奈的事情,芭比娃娃总能理解我的心理,带着最美丽的微笑,柔声细语地对我呢喃。

几次考试下来,我数学是最差的,圆锥曲线把我砍得体无完肤,一直处于不及格 + 班级垫底的情况。每次数学课上课的时候,我看到数学老师冷傲的脸,总会心惊胆战。在什么时候,又会在哪里,数学老师会把我给绑起来,用图钉打进我拇指、食指、中指、环指、小指的每个关节,鲜红的血液沿着发散着冷光的钢铁中渗出。然后用小刀一点一点的划开我的肚子,冰凉的手抚摸着温热的肠道,又用力把它们拽出,一丝丝,一丝丝地往外拉,拉到很远很远的地方。等我看够了,再把我的眼睛剜出来,塞进嘴里,感受自己的晶状体和角质层的苦涩味道……就这样,慢慢地、缓缓地,降下对我的神罚。

到现在,我都不敢在数学课上哪怕分一秒钟的神。也如此,数学老师到目前为止对我还算和善,我也苟活到了今日。

大概期末考前的几天,我又遇到了 Marser 学长。他问我课内成绩怎么样。

我如实告诉了他。他摇摇头、叹叹气,说:“不行啊。你这离北大还差着远呢。”

我于是向他请教学习方法,他说,他去年的这个时候已经开始做高考题了,每天单单凭老师布置的作业是远远不够的,自己要去找一些题目来做,还要给自己规划好考试时间的分配,还要怎么怎么样……说了许多。

我实在感到惭愧了。因为我现在别说课外的作业了,老师布置的都没有完成。他明明是那么努力一个人,而我呢,一个偷懒鬼,一个守株待兔的愚者,如何有颜面出现在他的面前,如何能够视他为自己的偶像。

要分别了,他对我说加油,我竟然只回了句谢谢。他行将高考呀,我竟然连句加油也没有向他说出。


Episode 8

准确地来说,高二上我也是在参加竞赛的,但是一份代码也没有打过。11 月的 CSP-S,因为在期中考温书假,我没有去参加。教练用他金牌教练给了我一个 NOIp 的名额,然而在 12 月 NOIp 比赛的前夜,我与教练通了那样一通电话。

第二天上午,我去补习班上课,讲的是多用电表。多用电表中有表头,表头是灵敏电流计,自然就有正负之分。老师问:“有红表笔和黑表笔,口诀是 ‘红进黑出’,那么是什么东西红进黑出?啊,谁红进黑出?”

“电 l……” 我想起了什么,欲言又止。

“是我自己啊……”


Tweetuzki

2021.0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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